藝術家蔡咅璟以〈在海拔2000公尺震動〉獲得2022年的高雄獎。這件作品由影像、裝置和平面攝影組成,由一個在台南大學所存放的啄木鳥標本為起點展開敘事,隨著藝術家邀請動物溝通師與標本對話,解開啄木鳥謎一般的身世,帶領觀眾前往這隻鳥生前曾經居住的森林。作品中,由微觀的動物視角,逐步放大到宏觀的土地倫理。蔡咅璟為觀眾揭示出,我們所踩踏的土地上,其實有著複雜連結的社群,即便是面對一個生態體系,如何保存生物社群的完整和穩定,也有其倫理上的意義。在近期的個展「三羽」中,蔡咅璟以啄木鳥、孔雀以及山麻雀為主角,分從三種鳥類的身世、棲息地,探索動物與人類社會交纏的歷史。
蔡咅璟對於動物與自然環境的關懷,源自於兒時經驗與求學時期對於生物學的喜愛。待進入藝術學系開始創作後,蔡咅璟將他過去對生物學的關注與熱愛,以藝術的方式介入,重新詮釋生物學中被建構出來的知識體系,以及其與歷史檔案的關係。
在政大歷史系教授鄭麗榕的研究中,曾將動物園視為是建構文明城市的必然設施,由於動物園的歷史與公園、博物館的歷史脈絡緊密,同時也是進步城市的象徵,因此動物園與人類城市與文明發展密不可分。蔡咅璟的作品〈珍鳥園計畫〉即使從過去在學校常見的獸籠出發,從陳澄波的作品〈嘉義公園一景〉回溯日治時期台灣城市的歷史景觀。在這件作品中,藝術家邀請小朋友共同進行肢體表演工作坊,以影像紀錄自身經驗,與孩童想像交疊,呈現出真實與虛構並存的狀態。在本次個展中,除了上述作品,另兩件創作則更深刻地探討動物如何受到人類社會的影響。
〈在海拔兩千公尺震動〉一作,依循神秘學路徑,重現一則關於啄木鳥標本的身世。蔡咅璟提到,在一個偶然的機緣下,他發現一批被塵封在大學研究室的標本,這批標本源自於日治時期的台南州教育博物館,戰後被分別放置於台南大學和台南二中。因不知名的緣故,在台南大學的標本多數時間都安靜地躺在研究室裡,少有公開展示的機會。這批標本中除了動物也有人骨,蔡咅璟說,他在調查研究的過程,聽到台南大學的教授因考量學校少有機會使用人骨標本教學研究,因此請了會通靈的朋友向人骨詢問安置的地點,最後這些人骨標本如願被安置在玉景的靈骨塔。此事給了他許多想像的空間:如果人骨標本也可尋找其身世,那麼動物是否也能夠循此重返原生地?神秘學原本就存於人類社會中,當藝術家使用神秘學介入創作時,也為人與物(標本)之間的關係創造出更多的可能。如同許家維在〈鐵甲元帥〉中追尋青蛙神的身世,蔡咅璟也試著透過藝術創作和啄木鳥標本締結關係。
另一件作品〈山麻雀之歌〉,是從鄒族神靈信仰中一則山麻雀帶來火種的傳說而來。蔡咅璟同樣在前期研究中調查山麻雀在全台棲息地的狀況,他說,山麻雀經歷幾次風災以及水庫的開發,出現的區域與數量已逐年減少,目前已被列入保育類動物中「瀕臨絕種」分類。在此件作品,他使用從曾文水庫取回的淤泥做成人工巢放置在展場,使其成為展品的一部分,在展覽結束後,預計將人工巢運至曾文水庫上游的山麻雀棲地,一方面讓藝術計畫同樣能在現實中產生實際的行動效力,另一方面也象徵著藝術家和山麻雀共同擁有這件作品。
透過蔡咅璟的〈在海拔兩千公尺震動〉以及〈山麻雀之歌〉,觀眾隨著藝術家回返啄木鳥標本可能居住過的台灣山林,進而發現台灣山林的開發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產生劇變;同時也跟著人工巢這件裝置的路徑,從曾文水庫行至展覽場地,而後再返回山麻雀的棲地。藝術家透過創作而規劃出的行動,也許帶點精衛填海或薛西佛斯般徒勞的浪漫,但在這兩件作品中,蔡咅璟揭示了哲學家彼得・辛格(Peter Singer )在其著作《動物解放》所批評的「物種主義」(speciesism),是如何對動物與其生態產生影響。辛格認為,人們的態度和舉措是依從特定的模式來運作,也就是習於為了自身的物種獲益,而犧牲其它物種,而這即是物種主義。蔡咅璟以自身對動物的關愛,藉由藝術行動創造不同的觀點,他由藝術的角度出發,透過對檔案的挪用與重新詮釋,試著從一個非技術也非科學的路徑,尋找並重新理解人與動物的關係。
(本文刊載於《藝術家》雜誌第567期,2022年8月號)